《中國經濟周刊》 記者 孫曉萌 實習生 張燦|北京報道
這是屬于“生成式人工智能(AIGC)”的春天。
4月初,第一批被AI取代的人已出現(xiàn),據媒體報道,一家游戲公司的原畫團隊被大面積裁員;4月末,AI又悄悄將手“伸”向網店模特崗位,有觀點認為,使用AI模特取代真人模特只需要多投喂數據集,例如采用loRa在stable diffusion上訓練出一個合格的小模型,即可精準出圖。
人們一邊在社交媒體上發(fā)表自己對人工智能的看法,一邊擔憂自己的工作到底還能做多久?一種將被AI取代的焦慮逐漸蔓延開來。通過采訪,我們發(fā)現(xiàn)AI確實給行業(yè)帶來了不小的沖擊,一些企業(yè)開始使用AI替代人工。但與此同時,AI似乎也沒有想象中那么智能。
面對不可阻擋的發(fā)展趨勢,在這場人與機器競爭的過程中,一些人徹底被淘汰,而另一些人則選擇主動接觸AI,適應行業(yè)變化。
不只AI施加壓力,工作本就難找
去年12月,作為UI設計師的珊珊被裁員了,不是因為公司選擇AI來替代她的工作,而是經濟效益不好。“沒什么人氪金,營收太不理想了,公司就會裁員。”
被裁后,珊珊不斷地向其他游戲公司投遞簡歷,沒有什么后續(xù)。她也考慮過轉行不轉崗,卻同樣收到了拒信。
連續(xù)不斷的失敗經歷讓珊珊產生了挫敗感,AI的大熱對正在求職的她來說更是雪上加霜。一位游戲主美告訴她,如果各個公司把AI馴化得很好,年底還會有一撥人被裁掉。這讓她看不到自己在這個行業(yè)的未來,也讓搖擺不定的她決心轉行。
珊珊告訴《中國經濟周刊》記者,跟她在同一天被裁的還有一位35歲的原畫師,這位同事到現(xiàn)在也沒找到工作,也準備轉行了。“10年的原畫師都找不到工作,同事也不打算回游戲行業(yè)了。”她說。
原畫師冬冬表示,AI出現(xiàn)后,行業(yè)內確實淘汰了一批中下層的畫師,雖然她所在的項目還沒有出現(xiàn)裁員的情況,但已經暫停了一部分外包的業(yè)務合作,“現(xiàn)在AI能幫忙解決的是細化的工作,對專職做細化的外包人員壓力大些”。
文卓是一位大廠的品牌設計師,在他看來,人確實很難競爭得過AI,至少目前來看它已經把很多原畫師、插畫師等行業(yè)的一部分人“干掉了”。
動畫專業(yè)的大四學生田野,原本希望畢業(yè)后成為一名原畫師。田野幾個正在大廠工作的朋友表示,他們已經開始使用AI輔助工作,這讓田野有了一些危機意識。在他看來,近些年游戲版號數量下調等大環(huán)境的變化本就讓原畫師們就業(yè)不易,AI的出現(xiàn)更是加大了新人畫師入行的難度。
慶幸的是,AI還沒那么強
冬冬做原畫師已經有七八年了,直到上個月有畫師用AI進行商稿創(chuàng)作上了熱搜,她才開始關注AI可能會對自己職業(yè)造成的影響。
她開始自學AI,嘗試在工作中把一些簡單的需求交給AI來解決。但AI的使用并沒讓她覺得工作效率有明顯提高,開盲盒一樣的選圖過程反而更讓人疲憊。“沒接觸之前我也覺得AI很厲害,但在我真的去實際操作以后發(fā)現(xiàn)并沒有那么智能。一旦有了明確的需求以后總覺得哪兒都不理想。”
冬冬表示,目前的AI技術只能給他們打打輔助,提供一個靈感,如果想做更詳細的圖層分解,比如繪圖渲染技術live2D,目前的AI技術還做不了。
同時AI繪畫非常依賴訓練樣本,例如常用的Stable Diffusion這類大模型,還是需要人來進行小模型訓練,才能讓AI產出想要的內容。“輿論有點高估現(xiàn)在的AI技術了。”冬冬說。
文卓認為,Midjourney在游戲設計上會有不錯的表現(xiàn),但在品牌設計這個行業(yè)來說用處不是很大。他覺得用AI就像是在用搜索引擎,最終還是人來主動選擇結果。對于品牌設計來講,最重要的是一個人為選擇的過程。
與冬冬的感受類似,文卓提到,AI并沒有讓他覺得效率得到了提高,反而讓事情更復雜了。“我倒希望它變得更好,能協(xié)助你去做選擇。”目前而言,“資本或者噱頭的包裝大于AI實際的功能。” 文卓說。
在某游戲大廠實習過的田野也認為,AI的優(yōu)勢在于畫面表現(xiàn)力好、出圖快,對于一些繁瑣的細化工作來說確實能提升效率。但AI的劣勢也同樣明顯,可控性不好,可能一眼就能認出是AI做的,缺乏風格。
誰在輔助AI取代人類?
伴隨AIGC大熱,一種新工種進入大眾視線——“prompt工程師(prompt engineer,昵稱有魔法師一說)”。所謂prompt,直譯是提示詞,也就是需要“prompt工程師”給AI輸入提示詞,幫助其最終生成產品。
“這是時代的變革,一切更有創(chuàng)造力了”,作為prompt工程師的可可如此評價AI這幾個月來的表現(xiàn),她所在的公司是一家成立時間較短的AIGC創(chuàng)業(yè)公司,同事都很年輕,很多都是“00后”。公司的業(yè)務涵蓋:教育行業(yè)、游戲行業(yè)、品牌營銷和廣告設計等。
“每天都有新東西,根本學不完。”可可這樣總結自己的工作。在游戲業(yè)務上,可可說AI不僅可以替代美術板塊的原畫師,還可以取代游戲策劃、游戲宣發(fā),甚至是背景音樂、音效也可由AI代勞。“但是美術板塊,類似建模和特效目前還取代不了,這些太難了。”
“也許未來建模這些也會被AI替代,但需要算力、技術跟得上。”繪畫最為重要的“靈感”,可可認為AI也可以代勞,“你可以用AI去滿足你的想象力”。從最初接觸AI繪畫時,她就感受到AI在想象力可視化上,比人要更寬廣更好。
從公司目前的經營來說,客戶大多是奔著經濟效率來的,“因為我們的標價是人工的十分之一。”可可說,出乎公司意料的是,大部分客戶都是游戲廠商,而非早先預判的電商??煽烧f:“游戲角度來說,圖好看就行,人物性格表達出來就可以。”藝術的完整性似乎在這不被需要。
這行沒有什么門檻,“不用報班,看看教程就行”。當然在做AI繪畫的prompt上,可可覺得,有美術基礎的人會比她做得更好,“如果一個設計師想學這方面,肯定有更長足的機會”。她認為,人們不應該覺得AI是對手,而應該成為幫手。
在商用圖的版權問題上,可可提到,作為“prompt工程師”他們會盡量避開侵權問題,不會去觸碰有版權的畫師作品,“我們會樹立好戒心,而不是去試探邊界。”可可補充道。
局內人對未來圖景的預測
珊珊在社交媒體上分享了自己被裁員的經歷后,很多人來私信她,想尋求一些職場建議。
其中一個畢業(yè)找不到工作,只能自學繪畫的女生找到珊珊,問她這樣的環(huán)境下還要不要繼續(xù)學繪畫。珊珊聽了女孩的經歷后表示:“我發(fā)現(xiàn)她不做這個,好像也沒有別的更好的選擇。反正AI今天會替代這個,明天再替代哪個都說不準。”。
文卓認為,目前的宣傳讓人越發(fā)焦慮, “AI可能會把一半的人都給干掉,但是還有一半‘精品’留下。”在他看來,畫師不會都被AI消滅,但人們需要找到新的位置。“之前我去學校代過課,那些插畫師畫得那么精致,但現(xiàn)在你說他們還要不要畫了,確實讓人很痛苦。”
不僅行業(yè)內的人迷茫,AI對美術專業(yè)的學生也造成了思想沖擊。如果就業(yè)情況不好,學生和老師該何去何從?“我估計現(xiàn)在美院的老師們都沒想清楚。選拔學生的時候,畫素描還重要不重要?”文卓問道。
冬冬覺得無論現(xiàn)在有多少問題,AIGC的發(fā)展是不可阻擋的。“雖然從業(yè)者角度來說很焦慮,但還是得生活,邊走邊看吧。”文卓表達出了相似觀點:“擔心是沒用的,你的生活會推著你往前走。”
田野仍然準備成為一名原畫師,“走一步看一步,做好當下”,他還是持樂觀態(tài)度。關于未來是否真的會被AI所取代,田野開玩笑說:“如果真有一天AI徹底取代整個行業(yè)的話,那我覺得其他行業(yè)也不會幸免于難。”
百度CEO李彥宏曾大膽預測10年后全世界所有工作中的50%內容是寫prompt。可可同樣覺得,趨勢已不可逆,每個人未來可能都需要成為“prompt工程師”,不如主動擁抱它。
(本文刊發(fā)于《中國經濟周刊》2023年第9期)
2023年第9期《中國經濟周刊》封面