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培勇:宏觀政策落地“更要精準有力”

《中國經濟周刊》記者  王紅茹 | 北京報道

面對嚴峻復雜的國際環(huán)境和艱巨繁重的國內改革發(fā)展穩(wěn)定任務,中國經濟迎難而上、穩(wěn)中有進:今年上半年國內生產總值593034億元,按不變價格計算,同比增長5.5%,比一季度加快1個百分點。

分季度看,一季度國內生產總值同比增長4.5%,二季度增長 6.3%。

總的來看,上半年,隨著經濟社會全面恢復常態(tài)化運行,宏觀政策顯效發(fā)力,國民經濟回升向好,高質量發(fā)展穩(wěn)步推進。但也要看到,世界政治經濟形勢錯綜復雜,國內經濟持續(xù)恢復發(fā)展的基礎仍不穩(wěn)固。

針對當前的經濟形勢,7月26日召開的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指出,要用好政策空間、找準發(fā)力方向,扎實推動經濟高質量發(fā)展。要精準有力實施宏觀調控,加強逆周期調節(jié)和政策儲備。要繼續(xù)實施積極的財政政策和穩(wěn)健的貨幣政策。

圍繞當前復雜嚴峻的宏觀經濟運行狀況,業(yè)內“要加大宏觀政策配置力度”的呼聲很高,對于擴張的期望值也很高。

在高質量發(fā)展的時代背景下,采取的擴張性宏觀經濟政策與高速發(fā)展階段有哪些不同?在高質量發(fā)展階段宏觀政策配置應該注意什么問題?《中國經濟周刊》記者近日采訪了中國社會科學院副院長、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黨委書記高培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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要立足高質量發(fā)展階段謀劃宏觀政策配置

《中國經濟周刊》:針對當前宏觀經濟運行狀況,7月26日召開的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指出,“要精準有力實施宏觀調控”。此前“要加大宏觀政策配置力度”的呼聲很高,我們該怎么理解和看待當下的宏觀政策?

高培勇:首先,當下人們所議論的宏觀政策往往是狹義而非廣義,特指的是逆周期調節(jié)的宏觀政策。立足當下的語境,又實際指的是擴張性宏觀政策。重點關注的應該是宏觀政策如何擴張,以及擴張到何種程度的問題。

其次,當下我們身處的是高質量發(fā)展階段而非高速發(fā)展階段。具體落實到今年的工作當中,是指立足于高質量發(fā)展階段的擴張性宏觀經濟政策。階段不同,背景自然不同,固然可對宏觀政策配置格局做多方面探索,但有一條可以確定:一定要同高速增長階段有所不同,甚至大不相同。

《中國經濟周刊》:高質量發(fā)展階段相比之前的高速增長階段,在宏觀政策配置方面有哪些不同?

高培勇:我們不妨以兩個分析樣板作為參照系,作比較之用。

第一個分析樣板是實踐層面的。在高速增長階段,一個突出樣板是2008—2010年的宏觀政策配置格局。我們在今天討論宏觀政策配置時,要讓現今的宏觀政策配置格局有別于2008—2010年國際金融危機時期的宏觀政策配置格局。

第二個分析樣板是理論層面的,即新發(fā)展理念。新發(fā)展理念就是“指揮棒”“紅綠燈”,指揮棒告訴我們該往哪個方向前進,紅綠燈告訴我們哪些方面可以走、哪些方面不能走。

除此之外,統(tǒng)籌發(fā)展和安全也可以看作一個分析樣板,強調要把發(fā)展建立在安全的基礎之上。

實踐分析樣板提醒我們,要避免再次走入一段前期刺激政策的消化期;理論分析樣板告誡我們,一定要立足高質量發(fā)展階段來謀劃宏觀政策的配置格局。因此,清晰地界定宏觀政策配置在當前該做什么、不該做什么,能做什么、不能做什么,十分重要。

宏觀政策配置要做成本效益分析

《中國經濟周刊》:當前我們關于發(fā)展目標的表述,在“更高質量,更有效率,更加公平,更可持續(xù)”后面加了一個“更為安全”,意味著我們對于當前宏觀政策的配置一定要同以往有所不同。在您看來,這種不同具體體現在哪兒?

高培勇:首先體現在宏觀政策配置要做成本效益分析。因為任何政策的成本和效益都是并存的,刺激政策顯然存在積極作用,但同時刺激政策也會帶來成本,需要時間去消化。我們要做的即是“增效益,降成本”,在增加效益的同時著力降低成本。任何宏觀政策的實施,尤其是擴張性政策,都會帶來一定的成本。不付出成本就不可能取得效益,付出成本是必要的。問題的關鍵在于,效益一定要大于成本。經濟學研究宏觀資源配置,其中一個基本原理是帕累托效率,帕累托效率同樣強調“所得要大于所失”。

我們面臨的問題是,有關宏觀政策配置的分析,往往僅著眼于效益或更多關注于效益。比如潛在GDP增速如何,實際GDP增速如何,要拉近潛在和實際經濟增速之間的距離,需要何種或多大的擴張力度,才有助于實現宏觀經濟增長目標。

顯而易見,這種邏輯缺乏對成本的把握。比如未考慮到成本如何,扣除成本后的效益還剩多少,是否有可能變成負效應等,這些同樣也是我們應該關注的問題。

我建議,在有關宏觀政策配置主張的分析中,要添加上對于成本的分析,要將成本和效益都計算清楚,不能只講效益不講成本,或者只論證因此而取得的效益,而不論證因此付出的成本。當然,成本和效益既包括直接和間接的,實物和貨幣的,也包括客觀和主觀的,有形和無形的,都要計算妥當。

需要明確的是,成本的天花板和紅線在于安全,即不能危及、觸發(fā)或引發(fā)財政風險和金融風險。因此,我還建議,擴張性的宏觀政策,無論是財政政策還是貨幣政策,都要堅持“擠牙膏式”地擴張。所謂“擠牙膏”,是一種形象化的表述,其基本要義為:要將“牙膏”擠到“牙刷”上,并且需要多少擠多少。這既有別于“開閘放水式”擴張,那會導致大水漫灌。也有別于“擰開水龍頭式”擴張,那樣即便細水長流,也把握不好擴張力度。與之相反,“擠牙膏式擴張”既要堅持精準有效,又要堅持適時適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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宏觀政策切忌“病急亂投醫(yī)”

《中國經濟周刊》:除了做成本效益分析,宏觀政策配置還需要注意什么?

高培勇:宏觀政策配置還要注意對癥下藥。當前,我國經濟運行過程中面臨的矛盾和問題,既有周期性的,也有結構性的,還有體制性的,并非都可以通過“逆周期調節(jié)的擴張政策”來解決,更不能一概而論。旨在逆周期調節(jié)的擴張性宏觀政策,沒法做到“包治百病”。在面對結構性問題,特別是體制性問題上,很可能處于有心無力的狀態(tài)。

我們應當清楚,來自需求、供給和預期方面的三重壓力,并不在同一個層面上,而是存在隸屬關系,其中最重要、最基礎、最關鍵的壓力來自預期轉弱。正因為如此,習近平總書記在2月7日的講話中明確提出,進一步引導經營主體強信心、穩(wěn)定社會預期,努力實現經濟運行整體好轉。

《中國經濟周刊》:接下來該如何進一步穩(wěn)定預期?

高培勇:要穩(wěn)定預期,政策可以起到一定作用,但最根本的還是需要通過改革。所以,我們要避免在政策軌道上,特別是擴張性宏觀政策配置的軌道上出現“塞車現象”。一旦把所有希望都寄托于逆周期調節(jié)的宏觀政策,很可能會用力過猛,也很可能會引發(fā)大水漫灌,導致成本過大,甚至產生財政和金融風險。因此,我們要始終堅持一個原則:改革的歸改革,政策的歸政策;橋歸橋,路歸路;對癥下藥,精準施策。

總而言之,宏觀政策不能“病急亂投醫(yī)”。在當前,要特別注意宏觀政策配置必須契合高質量發(fā)展的要求,必須圍繞高質量發(fā)展的主題,必須完整、準確、全面地貫徹新發(fā)展理念,牢牢把握住高質量發(fā)展這一首要任務,必須統(tǒng)籌發(fā)展和安全,把發(fā)展建立在安全的基礎之上。為此,我們要不斷地警醒、反復地告誡自己,我們身處高質量發(fā)展階段,而非高速增長階段,高質量發(fā)展階段不論從理念、思想、戰(zhàn)略還是從其他方面來看,都顯著區(qū)別于高速增長階段。

(本文刊發(fā)于《中國經濟周刊》2023年第14期)

2023年第14期《中國經濟周刊》封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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